近日，“多地試點教師退出機制”的新聞引發廣大教師群體的擔憂。學校本就是一個工資不高、事務繁雜、責任重大的工作場所，穩定感對從業者有著極其重要的吸引力，尤其體制內。誰曾想，現在連這個僅剩的“護身符”也要被收回。“教師退出機制”是否等同于“大廠”的末位淘汰？許多聲音談到了這一機制有助于學校提高效能，促進教師進步。然而，比起這些顯性的作用，更重要的是，這項機制打開了覆蓋在教師們工作環境中的“玻璃防護罩”，讓教師撥開云霧，面對真實人間。
(資料圖)
01保護學生的“玻璃罩”同時也在保護老師
選擇做老師的人，很有可能是從大學畢業后，直接進入學校開始工作的，可能之后會跳槽，但往往也是從一所學校到另一所學校，從一個人造的、以道德為準繩的世界，跳到另一個相同規則的世界。而這樣的世界，本來就不是玻璃罩以外，真實的、弱肉強食的、以利弊為準繩的叢林世界。
學生，尤其是未成年的孩子，需要成人培養他們正確的價值觀，教他們做一個講道德的人。所以學校樹立校訓，并到處張貼。而作為給這些孩子輸出校訓和價值觀的老師們，當然也日積月累、飽受熏陶，大部分都會將“仁義禮智信”牢記心中。更何況，老師們也是從小到大接受同樣的價值觀，覺得社會的運轉本該如此，不會有問題。
再說，這也是學校希望的事，只有老師們保持良好的道德規范，才會忠誠地為學校服務，傳承教育衣缽。如此，最起碼也會降低老師做出誤人子弟，違背良俗，砸了學校牌子的事。同樣，家長們也是如此希望，自己孩子的老師能始終純潔善良，誠實可靠，無私奉獻，誨人不倦，并以此作為好老師的標準，希望其樹立榜樣，堅信只有在這樣充滿善和愛的環境里浸潤出來的孩子才能成長得更好。
所以作為老師，不論是自己當學生時，還是參加工作以后，都一直生活在被玻璃罩隔開了的人造的、以道德為準繩的世界里，很可能并沒有接觸過玻璃罩以外的真實世界。
有的老師會說，學校哪有你說的那么干凈友愛？派系斗爭、清除異己、甚至權色交易，一樣不少。怎么就不跟外面的世界不一樣？注意，我說的“玻璃罩”外的世界不是做壞事的世界，做壞事的世界跟自私自利、愛走捷徑的人性有關，所以有人的地方就會有上述的種種惡習。而外面的世界是指弱肉強食的、以利弊為準繩的世界，即不論一個人善不善良，TA都會遵從“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的自然之道。
更何況，取法乎上得乎其中，取法乎中得乎其下。社會對于學校、對于教師那種充滿善與愛的要求，在落實時肯定會有一些折扣。即每所學校玻璃罩的壁的厚度不一樣，壁厚的學校過濾得干凈些，壁薄的學校就會跟外面更接近些，如此而已。
然而，凡事都有利弊。給老師們的世界罩了個罩子，那么每次聽到玻璃罩以外，跟玻璃罩里的價值觀不相符的事件時，都會在玻璃罩里引起巨大的波動，甚至可能引發過度強烈的反彈——老師們會用玻璃罩里的運行法則去解決玻璃罩外的世界的問題，從而引發更加麻煩的問題。
02人口下跌，教育進入“買方市場”，“玻璃罩”被打開
嚴格來說，“玻璃罩”不是現在才被打開的，只不過以前都是培訓機構里的老師感受到了“KPI完不成/家長不滿意就要被辭退的‘教師退出機制’”，現在輪到學校里的老師了。其實，部分國際學校的老師也聽到過，“兩條腿的老師滿大街都是，做不到就走人”的硬性教師退出機制。只不過，對于一直生活在玻璃罩里，以道德為準繩的老師來說，這句話實在太傷自尊了：我們一直信奉學校掛出來的校訓，也一直都以這樣的價值觀對待學生。但怎么到了我們自己身上，學校說出來的話，就不按校訓走了呢？于是，被欺騙感油然而生，徹底激怒了老師們。
然而，教師退出機制用玻璃罩外的世界的話來說，其實很好理解：供給太多就會變成買方市場，需求太多就會變成賣方市場。教育部公布的數據顯示，教資報考人數10年翻了66倍，由2012年的17.2萬人次躍升至了2021年的1144.2萬人次；但新生兒人口數卻在逐年下降，2012年有1635萬，到2021年只有1062萬了。
因此，不得不打破一些學校的玻璃罩。有一批辦得不好或者不再順應需要的學校必須關門，而仍然開著卻招生遞減的學校也不得不淘汰一批老師。這種必須淘汰一部分人的做法，其實跟民辦學校的投資人或公辦學校的校長善不善良，是不是真心信奉“仁義禮智信”沒關系。
只不過判定哪些人要離開的標準，各所學校都有不同。有的學校看重的是老師的教學水平，有的看重的是吸引家長和學生的能力（招生和留生），還有的看重聽不聽話，更有的是明里看重教學能力和學生滿意度，內里看重的還是會不會吸引來好學生以及聽不聽話。
然而就算是最后一種，它也只是順應了協調供需關系的那只“看不見的手”罷了，跟人品沒有太大關系。不論誰坐在這個位置上，只要想保全這所學校，保護剩下的那些老師，都不得不把一部分老師從這個玻璃罩里請出去。
而且要是跟老師們說實話，學校看重招生能力和聽話，老師們會覺得自己作為清高的文人，剛正不阿，威武不屈才是從小受到的教育，而且招生、銷售、賣素質課程這種事就不該是我這種名校畢業生干的，甚至還會對外廣而告之，領導重利輕義。
但要是不跟老師們說實話，老師們又會憤憤不平地覺得，領導真虛偽，說什么看重教學能力，某某明明教得沒我好，也就是比較會阿諛奉承而已，結果領導就留下TA，把我開了。甚至也可能廣而告之地控訴領導的虛偽和不公。那么問題來了，作為不得不解雇幾位老師的領導，到底是該說實話呢？還是不該說實話呢？
我想，應該沒有老師會問，“為什么民辦學校那么需要招生留生”，“為什么所有學校都希望老師們聽話服從”這樣的問題吧，老師們只是不愿相信，真實的社會跟校訓里的不同，應該不是真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03是否走出“玻璃罩”，走進叢林世界？
突然之間，玻璃罩被明明白白地打開了。對于不知道哪天被趕出玻璃罩、誰會從玻璃罩里出來，以及已經從玻璃罩里出來的老師們來說，很可能會膽戰心驚，憂心忡忡。畢竟，即將要直面一個跟之前的價值觀和運行法則完全不同、跑得不快就會被吃掉的叢林世界了。
我在第一部分就說過，其實本來成人的社會就是弱肉強食的、以利弊為準繩，老師們能處在玻璃罩里，是因為學生需要保護，老師們不過是借了學生的光。而老師們在讀書期間，包括在大學里，也沒有人告訴過他們，目前和以后的工作環境都是在玻璃罩里。這也很簡單，因為老師的老師們大部分也一直生活在玻璃罩里，自己相信并且教給學生的，當然也是玻璃罩里的價值觀和運行法則。事實上，這些人很幸運，競爭不像現在那么大，可以一輩子安穩地待在玻璃罩里；但同時，這些人又很“不幸”，工作了一輩子，可能都沒有真正見識過真實的社會。
那么，到底為什么要告訴老師們玻璃罩內外有別呢？因為有相當一部分老師，甚至可能越來越多的老師要被迫從玻璃罩里出來了。得讓老師們有一個心理準備，清楚地認識到外面的世界的運行法則后，才能重新適應并融入外面的世界。就算更多的老師不會離開玻璃罩，那么當外面的行情不好時，也能使用跟外面世界一樣的運行法則去幫助投資人們，一起齊心協力地奮斗，至少也不至于因為不了解而添亂。
但這樣做的弊處也有，就是一旦學會了弱肉強食的、以利弊為準繩的叢林法則后，到時還能不能退回到“一看就是人造的”的玻璃罩里繼續當老師？更糟的是，道德感會降低，坦然吃掉跑得慢的，也不會有什么心理負擔。
所以要不要讓老師們走出玻璃罩？英語效果好，且不是生存or毀滅。
最后，我給老師們的建議是，人間真善美還是要相信，校訓中的價值觀也還是要傳授給學生，知世故而不世故，是我很推崇的境界。但要是這個世界沒能以道德的方式對待自己，也不必太過失望，對自己說一句“人生本就如此”便好。
作者 | ABB，曾在滬粵多家教育集團擔任管理崗位。目前主要在國內外投資收購、品牌和項目引進、托管運營等方面，從事教育領域的商務拓展和資源對接的工作。
編輯 | 敖竹梅
